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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什锦花园的午后,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,在雕花窗棂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空气里浮动着檀香和药草混合的微涩气息,这是母亲张佩如常年礼佛养成的味道。吴道时一身墨色常服,步履沉稳地穿过垂花门,走向母亲居住的东厢暖阁。
&esp;&esp;暖阁内,张佩如正倚在临窗的罗汉榻上,手里捻着一串沉香佛珠。她比前些日子更清瘦了些,眼角的细纹里沉淀着挥之不去的忧思,但眼神依旧是温和的。榻边的小杌子上,坐着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,正低着头,小手笨拙却认真地剥着一小碟松子仁,剥好一颗,便小心翼翼地放进榻边小几上的青瓷碟里。男孩身形单薄,穿着干净的布褂,头发剃得短短的,露出青色的头皮,正是小树。
&esp;&esp;“母亲安好。”吴道时在门槛外站定,声音低沉恭敬。
&esp;&esp;张佩如闻声抬眼,脸上浮起一丝浅淡却真实的笑容:“慎之来了。快进来,外头有风。”她目光扫过儿子冷峻的面容,眼底掠过一丝心疼,“公务再忙,也要顾惜身子。”
&esp;&esp;“儿子省得。”吴道时迈步进屋,目光自然地落在小树身上。男孩感觉到那沉甸甸的视线,剥松子的手猛地一抖,一颗松子仁滚落在地。他慌忙弯腰去捡,动作带着明显的局促和紧张。
&esp;&esp;“小树,”张佩如温声开口,带着安抚的意味,“给大哥请安。”
&esp;&esp;小树捡起松子仁,在衣襟上蹭了蹭,才怯生生地转过身,对着吴道时深深一躬,声音细若蚊呐:“大哥安好。”
&esp;&esp;吴道时没应声,只是看着他。那目光并不凶狠,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审视,仿佛在掂量一块未经雕琢的顽石。小树被他看得头埋得更低,手指紧紧攥着衣角。
&esp;&esp;“这孩子,”张佩如轻叹一声,打破了沉默,“倒是懂事。每日晨昏定省,陪我念经,手脚也勤快。只是……”她顿了顿,看向儿子,“性子还是太怯了些。”
&esp;&esp;吴道时这才移开目光,对母亲道:“儿子今日来,是想带小树出去一趟。”
&esp;&esp;张佩如微微一怔,随即点头:“也好。这孩子总闷在院子里也不好。你带他出去走走,见见世面。”她转向小树,语气慈和:“小树,跟大哥去吧,要听话。”
&esp;&esp;小树飞快地抬眼看了吴道时一眼,又迅速垂下,小声道:“是,母亲。”
&esp;&esp;吴道时没再多言,转身便走。小树连忙跟了上去,小小的身影努力保持着距离,亦步亦趋。
&esp;&esp;两人一前一后,沉默地穿过曲折的回廊,绕过假山鱼池,走向吴道时位于西跨院的砺锋堂。砺锋堂的门厚重而肃穆,推开时发出沉闷的声响。一股混合着墨香、纸张、烟草和淡淡硝石味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。
&esp;&esp;书房内陈设简洁而冷硬。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是高及屋顶的书架,上面整齐码放着书籍和文件匣。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北平地图,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图钉和细线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、令人屏息的威压。
&esp;&esp;吴道时走到书案后坐下,身体陷进宽大的皮椅里。他抬眼看着站在门口,几乎要缩进阴影里的小树。
&esp;&esp;“进来,把门关上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。
&esp;&esp;小树瑟缩了一下,依言照做。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,隔绝了外面的世界。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,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&esp;&esp;吴道时盯着他,目光锐利如鹰隼:“从今天起,你叫吴树。”
&esp;&esp;小树猛地抬起头,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微弱的、不敢确定的希冀。吴树?他…他有姓了?还是吴家的姓?
&esp;&esp;“但是,”吴道时的声音陡然转冷,如同淬火的钢刀,“你要是想我认可你是真正的吴家人——”他刻意加重了“真正”二字,“就必须每日来我的书房。我会教你一些东西,不是让你识文断字、附庸风雅的东西。”
&esp;&esp;他身体微微前倾,目光锁住小树骤然亮起又因后半句话而变得茫然的双眼:“是教你在这个世道里,能让你活下去,能让你保护你想保护的人的东西。”
&esp;&esp;小树的心猛地一跳!保护?保护谁?灼姐姐?老夫人?
&esp;&esp;“你是否愿意?”吴道时的声音沉冷,不带一丝温度。
&esp;&esp;小树几乎没有思考。保护灼姐姐!保护收留他、给他饭吃、给他衣穿、像对待儿子一样温和的老夫人!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所有的怯懦和犹豫。他猛地挺直了瘦小的脊背,第一次勇敢地迎上吴道时那双深不见底、总是让他害怕的眼睛,声音不大,却异常清晰坚定:
&esp;&esp;“我愿意!”
&esp;&esp;吴道时看着他眼中骤然燃起的、近乎灼热的光芒,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。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,只有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残酷。
&esp;&esp;“别答应的那么快。”他慢条斯理地说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,发出笃笃的轻响,每一声都像敲在小树紧绷的心弦上,“在我身边训练,你可不会好受。”
&esp;&esp;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小树单薄的身体:“没有嬉戏玩耍,没有偷懒懈怠。你会累得像条狗,会疼得想哭,会无数次想放弃。你会流血,会流汗,甚至……可能会丢掉小命。”
&esp;&esp;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下来。小树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些,身体微微颤抖,但那双刚刚燃起火焰的眼睛,却没有熄灭。他紧紧咬着下唇,直到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味。
&esp;&esp;书房里一片死寂。只有吴道时指尖敲击桌面的声音,像倒计时的钟摆。
&esp;&esp;几秒钟后,小树深吸一口气,用尽全身力气,再次挺直了胸膛。他看着吴道时,眼神里没有了最初的恐惧,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,声音比刚才更大,也更清晰,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,却掷地有声:
&esp;&esp;“我不怕!”
&esp;&esp;吴道时敲击桌面的手指,倏然停住。
&esp;&esp;他深邃的眼眸凝视着眼前这个瘦小却挺直如标枪的男孩。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,此刻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决绝。书房里沉凝的空气似乎被这声“我不怕”撕开了一道口子。
&esp;&esp;良久,吴道时缓缓靠回椅背,脸上那丝冰冷的弧度并未消失,眼底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,快得让人无法捕捉。他不再看小树,目光转向窗外庭院里一株在寒风中依旧挺立的青松。
&esp;&esp;“记住你今天说的话。”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,“明天卯时初刻,准时到这里。迟到,就不用再来了。”
&esp;&esp;“是!大少爷!”小树大声应道,小小的拳头在身侧攥紧。
&esp;&esp;吴道时挥了挥手,示意他出去。
&esp;&esp;小树如蒙大赦,又恭敬地行了个礼,才转身,轻手轻脚地拉开沉重的书房门,走了出去。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,隔绝了书房内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和冷冽的气息。
&esp;&esp;阳光重新洒在身上,带着一丝暖意。小树站在回廊下,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冬日清冽的空气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攥紧的拳头,又抬头望向母亲张佩如居住的东厢方向,最后目光落在书房紧闭的门上。
&esp;&esp;“吴树……”他低声念着自己的新名字,稚嫩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坚毅的神情。他不再停留,迈开步子,朝着自己的小屋走去。那小小的背影,在长长的回廊光影里,竟也透出一股破土而出的韧劲,像一株真正的小树,开始迎着风霜,努力向上生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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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什锦花园的黎明尚未撕破夜幕,西跨院的书房内已亮起一点孤灯。卯时初刻,吴树准时站在了砺锋堂紧闭的门外。他小小的身体在寒风中微微发抖,嘴唇冻得发紫,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,紧紧盯着那扇沉重的门扉。
&esp;&esp;“吱呀——”门从内打开。吴道时一身墨色劲装,身形挺拔如松柏,周身散发着比清晨寒气更凛冽的气息。他目光扫过吴树冻得通红的小脸和单薄的身形,没有任何寒暄,只冷冷吐出一个字:
&esp;&esp;“进。”
&esp;&esp;书房内,灯火通明。空气里弥漫着松节油和皮革的味道。中央的空地上,赫然摆放着几件东西:一个半人高的沉重石锁,一副磨得发亮的牛皮护腕,还有……一把乌沉沉的、闪着寒光的军用匕首!
&esp;&esp;吴树的心猛地一跳,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。
&esp;&esp;“怕了?”吴道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,“现在滚回母亲那里,还来得及。”
&esp;&esp;吴树猛地攥紧拳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他用力摇头,声音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:“我不怕!”
&esp;&esp;“好。”吴道时嘴角勾起一丝近乎残酷的弧度,“第一课,筋骨。”
&esp;&esp;他走到石锁前,单手一提,那沉重的石锁竟被他稳稳举起,手臂肌肉贲张如铁。“二十斤,对你太重。但筋骨不强,一切都是空谈。”他放下石锁,发出沉闷的撞击声。“今日,举它十次。举不起,就抱着它扎马步,直到双腿抖如筛糠,爬不起来为止。”
&esp;&esp;吴树看着那冰冷的石锁,深吸一口气,学着吴道时的样子,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锁柄。他用尽全身力气,小脸憋得通红,手臂上的青筋都暴突起来,石锁才颤巍巍地离地半寸,随即“哐当”一声重重砸落。巨大的反震力让他踉跄后退,虎口瞬间崩裂,鲜血渗出。
&esp;&esp;“再来。”吴道时的声音毫无波澜。